还记得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故事吗?他一口吞掉人参果、噎得直伸脖子的样子,不知逗笑了多少人。
可是现在再来看《西游记》原著,看到偷吃人参果这段,怎么也笑不起来了,相反,却满是心酸。
那时唐僧的取经队伍刚刚组建完,孙悟空、猪八戒、沙和尚、白龙马都已到位,按说师徒应该热热闹闹、说说笑笑、团结一心、打怪升级,直到取得真经。
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的。
1
话说这一日,师徒四人来到了万寿山,山中有一座观(guàn),名唤五庄观。
观的主人镇元大仙,到上清天弥罗宫听讲座去了。开讲座的是元始天尊,那可是道教三大天尊之一,地位非常高。
镇元大仙是元始天尊的好朋友,收到请帖,他马上带了四十六个徒弟去捧场。
留下来两个,一个叫“清风”,一个叫“明月”,他俩有两项非常重要的任务。
第一个任务:看家护院。
你说这家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,安个摄像头,养个大狼狗,再不然装个报警器不就得了吗,还非要留两个人?
这你就有所不知了,你把屋子里的金银珠宝都偷光,都不及这院子里的一个果子金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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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希望长寿的朋友看过来!下面这个神奇的果子,闻一闻能活360岁,吃一个能活47000年!它外形像小娃娃,3000年一开花,3000年一结果,3000年才得熟,10000年才能吃。
哦My god!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参果哎,盘古还没有把天地分开的时候,它就已经存在了!绝对限量版,全世界只有30个!现在它熟了!熟了!熟了!某猫买不到,某东买不到,五庄观,也不卖!
不卖吆喝啥?
为了告诉你,镇元大仙不放心。
第二个任务:等唐僧来,送他两个人参果吃。
白送两个?要知道五庄观师徒49人,一共才吃了2个。
这唐僧是镇元大仙什么人,竟然能有这样的待遇?镇元大仙说是“故人”,是东土大唐来的圣僧。
清风和明月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,他们甚至还搬出了孔子:“道不同,不相与谋”,凭什么道士要给和尚两个人参果,凭他是光头?
镇元大仙耐心地解释说:
你哪里得知。那和尚乃金蝉子转生,如来佛第二个徒弟。五百年前,我与他在兰盆会上相识,他曾亲手传茶,佛子敬我,故此是为故人也。
敬个茶就送两个人参果?那我们这些徒弟天天给你敬茶,咋才只分到人参果一个脚趾头哩?
清风和明月在这个故事里脾气很不好,动不动就骂人,估计和心里不平衡有关。
镇元大仙专门叮嘱道:千万别让唐僧的徒弟知道了。
谁知,怕什么来什么,这事,偏偏就让猪八戒听见了。
2
下面的情节大家都很熟悉:唐僧不敢吃人参果,于是清风明月赶紧一人吃了一个。
结果就那么巧,被隔壁老猪听见了:哇太好了,猴哥,快去偷!
猴哥偷了四个,却拿回去三个,因为这人参果“遇土而入”,第一个掉地上就“嗖”一下不见了。
清风和明月发现果子少了四个,好哇你个唐僧,竟然偷吃!唐僧把徒弟们找来对质,猪八戒说,好哇你个猴子,你竟然自己贪了一个!
一时间,唐僧埋怨、八戒聒噪、小童大骂,把悟空恨得“钢牙咬响,火眼睁圆”,他使了个分身法,劈里啪啦把树给推倒了!
小童发现树倒之后,用计把他们锁在了屋里。
此时考验唐老师水平的时间到了。
大徒弟闯了祸,二徒弟三徒弟是同伙,你看怎么办吧。
唐老师先是骂了悟空几句。悟空说:没关系,我有办法,等到他们睡了,我们就逃。
沙僧说:几层门都上了锁,怎么逃?
八戒说:他变个小虫飞走了,留下我们在这里顶缸受罪。
唐老师说:他不敢!他要是逃跑不带我们,我就念紧箍咒!
八戒和沙僧一起问:紧箍咒是什么东东?
原来,他俩是第一次知道紧箍咒这回事。后面八戒就知道怎么整师兄了。
八戒总是和师兄作对,不是没有原因的。他刚开始对悟空很尊重,总是“哥哥哥哥”地叫。后来对师兄心怀不满,就是因为他们的队伍刚成立时,菩萨来了个“四圣试凡心”,变成母女四人来诱惑他们,测试他们取经的意志是否坚定。
这次钓鱼执法的结果是:八戒上了当,被菩萨绑在了树上。悟空不但不安慰,还嘲笑他:
好女婿呀!这早晚还不起来谢亲,又不到师父处报喜,还在这里卖解儿耍子哩!咄!你娘呢?你老婆呢?好个绷巴吊考的女婿呀!
猪八戒的反应是什么呢?
那吊子见他来抢白着羞,咬着牙,忍着疼,不敢叫喊。羞耻难当。
唐僧呢?自从收了悟空这个徒弟,他耳边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:师父不济,师父忒不济。
天天被徒弟当面说是窝囊废,唐僧心里对悟空也有气。
悟空后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。
3
这天晚上,万籁无声、明月高悬,悟空找了个“上门开锁”,阿不,使了个“解锁法”,带着大伙偷偷逃走了,临走还给清风明月的脸上放了几个瞌睡虫。
镇元大仙回来,听说人参果树倒了,一分钟也没有停留,坐着私人飞机“嗖”一下就追出去一千里多里地,结果从云端里往下看,怎么也找不到唐僧。
再回头看,原来唐僧他们一夜不停,才赶了一百二十里地。
唉呀妈,这一激动,跑过了,只好又倒回来九百里。
唐僧此时正在马上唠唠叨叨:
这个猴头弄杀我也!你因为嘴,带累我一夜无眠!
悟空只得安排师父靠着树根睡觉。
镇元大仙把他的大袖子张开:都到我的袖里来!
这一招“袖里乾坤”,把他们一锅端回了五庄观,全绑了起来。
镇元大仙要用七星鞭先打唐僧,理由是徒弟闯祸,皆因师父管教不严。没想到两次悟空都抢先让打自己:
偷果子是我,吃果子是我,推倒树也是我,怎么不先打我,打他作甚?
镇元大仙竟然没有生气,反而笑了:这猴子够意思!
当然,悟空才没有那么傻,他变身钢铁侠,把腿变成铁腿,,一点都不疼。
天黑了,大仙小仙都睡觉去了。悟空表现这么好,唐老师是不是可以原谅徒弟了?
哪有!这次不但唠叨埋怨,还很没出息地哭呢。悟空说,师父你别抱怨了,打的是我又不是你。唐僧怎么说呢?他原话说的是:
虽然不曾打,却也绑得身上疼哩。
瞧瞧,悟空说他窝囊,不是假话吧。
悟空这次又想办法带着他们深夜潜逃了,还让八戒伐了四棵柳树,用他的“瞬间克隆法”变做替身。
镇元大仙又一次用大袖筒把他们捉了回来,悟空又一次要替师父受油炸的酷刑。
他把石狮子变成自己,结果镇元大仙的锅被捣了个大窟窿。
镇元大仙这次不干了,拉住悟空要他陪人参果树,不然就油炸了他师父。
悟空说这有何难,只要你放了他们,我就还你一棵活树。
好,看到这里,唐僧猪八戒沙僧是不是应该很感动?
No!他们接下来说的话,让悟空的心都要凉透了,反而是镇元大仙说了一句话,让悟空心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。
4
镇元大仙命人放了他们。
此时,一向不怎么发言的沙僧说了一句很挑唆的话:
师父啊,不知师兄捣得是什么鬼哩。
八戒也赶紧落井下石:
甚么鬼!这叫做当面人情鬼!树死了,又可医得活?他弄个光皮散儿好看,者着求医治树,单单了脱身走路,还顾得你和我哩!
八戒对师兄不满是有原因的,但是沙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大师兄?
那还不是看着领导的脸色行事嘛。
当唐僧听猪八戒说悟空可能会趁机逃跑之后,他说了什么话呢?他说:
他绝不敢撒了我们!我们问他那里(哪里)求医去。
看看,他用的是什么词,绝不“敢”,而不是绝不“会”。
一字之差,差别可是千万里啊。“不敢”是无奈,因为唐僧认为悟空不敢逃走,是怕他念紧箍咒;“不会”是信任,无论走到哪里,都不会撇了师父和师弟。
带他逃跑,替他挨打,怕他绑着疼替他求情,都换不回一丝一毫的信任。
而悟空说让放了他们,“大仙谅他走不脱”,马上就放了三藏、八戒、沙僧。
为什么“谅他走不脱”?是孙悟空没有这个本事逃走?非也。
这是信任,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啊!大仙看出来了,这只猴子爱惹是生非,但这只猴子有担当。
于是,当师父和师弟都对悟空冷嘲热讽不信任的时候,镇元大仙却说:
你若有此神通,医得树活,我与你八拜为交,结为兄弟。
镇元大仙是什么身份?他是“地仙之祖”!
他家二门的春联写的是:长生不老神仙府,与天同寿道人家。
当时悟空看到那幅对联还笑着说“这道士说大话唬人”。
他家拜的是“天地”两个字,唐僧还问小童:“何不供养三清、四帝、罗天诸宰,只将‘天地’二字侍奉香火?”
童子回答:“三清是家师的朋友,四帝是家师的故人,九曜是家师的晚辈,元辰是家师的下宾。”
以他这么高的身份地位,能把金蝉子敬他一杯茶放在心上五百年,尽管唐僧并不知情,他仍要送他人参果。
可见镇元大仙是一个多么有情有义的人,所以他对悟空的有情有义惺惺相惜。
唐僧给了悟空三天时间,不然就要念紧箍咒了。
悟空会怎么做呢?
5
接下来放段原文,我们来好好品味品味:
你看他急整虎皮裙,出门来对大仙道:“先生放心,我就去就来。你却要好生伏侍我师父,逐日家三茶六饭,不可欠缺。若少了些儿,老孙回来和你算账,先捣塌你的锅底。衣服禳了,与他浆洗浆洗。脸儿黄了些,我不要;若瘦了些儿,不出门。”那大仙道:“你去,你去,定不教他忍饿。”
首先“急”整虎皮裙,为什么急?时间太紧,只有三天,虽然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,但他要满世界去找,不然师父就要念紧箍咒。
悟空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,吹出去的牛做不到,太打脸。
再看他交待大仙做的事,这哪是照顾师父,这是交待照顾媳妇儿呀。脸黄了不要,瘦了就不出门,一天要吃六顿饭,这明明就是月子餐嘛,谁一天能吃六顿。
结果大仙非但没有责怪,还满口答应下来。潜台词就是:
我理解,我知道,我懂,你放心。
果然,悟空“猴不停蹄”地先后来到蓬莱仙岛、方丈仙山、瀛洲海岛,都没有找到医树的方子。
那寿星福星和禄星,见悟空“眉峰双锁,额蹙千痕”,怕超了时间师父念紧箍咒,主动提出先回去帮他求情。
终于他想起观音说的一句话:有困难,找菩萨。于是他一个筋斗又跑到了普陀山。
菩萨用净瓶里的甘露水,救活了那棵树,悟空打落到土地里的那个人参果也重回枝头。
悟空说:日久见人心,现在八戒知道我没有多吃一个人参果了吧?
这句话,悟空其实是说给师父和师弟们听的。我老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,你们不知道吗?你们对我的信任,还不如一个外人!
故事的结尾,大仙命人把人参果敲下来十个,开了个人参果party,送走菩萨和三星,镇元子又专门安排酒席,和悟空结为了兄弟。他和悟空情投意合,一连让他们在这里住了五六日,才放他们离开。
然而经过这件事,悟空对师父有了意见,和师弟有了嫌隙,所以在紧接着的“三打白骨精”的故事里,悟空终于被赶回了花果山,师徒的感情第一次降到了冰点。
6
读经典,到底怎么读?
《西游记》作为一部奇书,可圈可点的地方太多。
它的主题、结构、写作手法、语言、蕴含的哲理,当然,更有它的故事情节,吸引了太多太多的读者为它痴迷。
有人认为《西游记》反应了明朝时期社会的黑暗,有人认为这是在讲佛道之争,有人认为这是在讲修身养性。
因为在明朝时写小说是被人看不起的,所以作者千方百计地隐藏自己的名字,隐藏自己的写作目的,小说里会有很多隐喻。
正是因为这样,它的书里才会出现那么多的bug,这也为后人的解读带来了乐趣,出现了不少解密西游的著作。
比如菩提祖师为什么不让孙悟空提他的名字?他到底是谁?孙悟空为什么能敌十万天兵、却打不赢取经路上的很多妖怪?等等等等。
仅“偷吃人身果”这个故事里,就有一些好玩的梗。
先放几枚小彩蛋挑逗一下你的好奇心:
1、如来佛为什么要开“兰盆会”呢?在前面第八回可以找到答案,原来如来佛把孙悟空压在五行山下,回去开了个庆祝会。镇元大仙去参加了,所以他会防着孙悟空,连玉皇大帝的蟠桃都偷了,见到人参果不得全偷光?
2、第一回孙悟空发现水帘洞的时候,石碣上有一幅对联:花果山福地,水帘洞洞天。不仅如此,还有全套家俬,猴子们拎包入住就可以了。
果真是天造地设吗?再来看镇元大仙门口的对联:万寿山福地,五庄观洞天。
发现什么了吗?没错,孙猴子住的水帘洞,以前就是镇元大仙住过的,修行太苦,花果山果子再多,不如人参果一个,干脆搬家。
3、镇元大仙这次去听元始天尊的讲座,弥勒佛也去听了。结果吴承恩在这二十四回又挖了个坑。不信去翻后面,第六十六回,悟空在小雷音寺被一个黄眉怪打哭了,这个家伙就是弥勒佛身边的黄眉童儿,趁着主人去听讲座,偷了几件宝贝来假扮如来过瘾。
很有意思吧?
7
然而一部文学作品,我认为,最大的魅力,还是对“人性”的挖掘。
文学即人学。
无论时间再怎么变化,人性是相通的,不分古代现代、不分中国外国,什么时候读,什么时候都可以引起心灵的共鸣。这,就是经典的魅力。
所以当我重读《西游记》原著,看到这一章的时候,看的泪水涟涟、心痛无比。因为悟空无人能懂的孤独,打动了我。
去年我从学校辞职的时候,所有的人都不理解,经过反复解释,终于得到了家人的支持。但支持不等于懂,所以那时我的内心很挣扎,对未来既迷茫又向往,对家人既感激又内疚。
但是当我来到深圳,有一次和一个读者聊天,他说了一句话,让我默默地坐着哭了许久,他说:“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,才是真正的孤独。”那一刻,我知道,我所经历的内心挣扎,原来有人能懂。
是的,所有人都认为,你原来的工作那么稳定,你已经四十多岁了,还折腾什么?
但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,我不想要这样的稳定。一眼望到死的生活,令我窒息。就是因为四十多岁了,我才要折腾,再不折腾没有机会了。
其实每个人都会有遭受委屈的时候,都会有一肚子的话却无人可诉的时候,这时候,最需要的,不是一个人对你说“我爱你”,更不是一个人指着你的鼻子指责你。
你需要的,是三个字:我懂你。
如果有这么一个人,哪怕仅仅是路人甲,你的世界,就会开出绚烂的花朵。
这世上最让人感动的,不是爱,而是懂,“懂”比“爱”更珍贵。
当悟空给唐僧磕完四个头,驾起云回到花果山,看到水帘洞前的那幅对联,不知道会不会想起镇元大仙。那里也曾经是他的“福地”,那里也曾经别有一番“洞天”。
为什么你偷了我的果子推翻了我的树,我依然选择和你做兄弟?
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,你所做的一切,我懂。
愿每一个人,都能遇到懂你的那个“镇元大仙”。
愿每一个人,都能做懂别人的“镇元大仙”。
愿我们的父母与子女、丈夫与妻子、朋友与朋友、老师与学生、上司与员工,愿我们的世界,因为“懂”而更和谐、更美好。
【作者简介】大老振,中原女,主业教师,业余写作。爱我所爱的人,写我所爱的文,希望我的文字能在某一刻温暖你的心灵, 出版《一本书读懂经典古诗人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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